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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第一凤女》正文 第一卷 第1112章 番外:宋慎之与南雁(2)
    宋慎之这话刚出口,心头便像被烙铁烫过般猛地一缩。

    悔了!

    他其实比母亲和弟弟更清醒些。因为他通晓《北翼律》,知那柄悬颈寒刃的分量。

    据《刑户令·第十九则》,凡配流之属,身系罪籍,永绝良聘。敢聘娶、和娶良籍者,主婚者,杖五十,徒三年;媒合人,杖四十,没家赀之半;良籍嫁娶者,夺其籍,同没为官奴;所生子女,永隶贱籍。

    律条这一刻在他脑中凿成石碑,轰然砸落,碾碎方才那点荒唐贪念。

    他这是想害谁啊!

    不待南雁回话,宋慎之猛地转身,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急奔出屋。

    他僵立在廊下的穿堂风里,胸口起伏,喉间滚动着无法言说的酸楚。

    他仰起头,试图将那股汹涌压回眼底,却只逼得双颊泛红,眼圈灼热。

    心中只余下一个近乎卑微的念头:若能只做个无心无念的木头人该多好!

    宁愿她根本不懂那句“日日教你”,深藏的、连他自己都不敢细究的念想。

    可南雁啊……她偏偏懂了。她缓缓步出房门,在檐下的阴影里停下。

    她没有出声,只是静静地望着廊下那个身形僵直却难掩挺拔清瘦的公子。

    寒风卷过庭中的枯枝,也拂动着他微乱的鬓发与单薄的衣衫。

    他的侧颜在微明的天光下,冷硬如刀裁,绷紧的唇线与紧抿的唇角,泄露了他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那一刻的静默,凝滞了穿廊的风。

    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里,南雁的心却猝不及防地、重重被撞了一下。

    如擂鼓骤然敲响于幽谷深渊……南雁自来愚钝,一直以为对宋慎之只是同情。

    可她这一刻几乎是瞬间明白了。

    原来此前胸臆间那几番无来由的酸楚悸动,那些对着他离去背影久久不散的怅然若失,全是这名为“心动”、既甜蜜又惶惑的滋味在暗中滋生、蔓延。

    这感觉如此汹涌蛮横,像无形的手,在她沉寂的心湖深处狠狠一攥。

    让她在万物失声、时光凝滞的一刻,于一片空茫的沉重里,骤然捕捉到了鲜活而滚烫的情愫。

    她想不顾一切为这个男子疯狂一次。她想拥住眼前这个男子,与他一起沉沦,哪怕前方就是万丈深渊。

    如同拾了一枚蒙尘宝玉在手,那样窃喜。

    是啊,若非厚重的尘泥遮掩,若非命运无情的倾覆与折损。这样一方灵玉,本该成为众生仰望的星辰,又如何会跌落凡尘,让她这卑微之人得以在无人处偷偷捧起,私藏下这一缕微温?

    这大概是她卑微此生,所能离如此芝兰玉树、风骨卓然的男子,最近、最近的距离了。

    南雁再无踌躇,深深看一眼宋慎之挺立在风中的背影。然后决然转身快步离去。

    她有了决断,知道该找谁了。

    南雁径直去寻时安夏,仰起脸,眼中再不复先前的迷茫,而是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清澈亮光,开门见山道,“夫人,我想嫁给宋公子,可以吗?”

    时安夏一怔,“宋慎之?还是宋惜之?”

    “慎之公子。”南雁的声音很轻,却似投入静湖的石子,漾开波澜。

    时安夏的目光静静落在南雁身上,“他乃在籍刑徒,身戴罪枷。依照律法,终此一生,能伴其身侧者,唯有同为官府记名在册的奴籍。”

    南雁脸上未见一丝惊诧惶惑。跟在夫人身边多年,这世间门第如隔山海、律法森严如铁的规矩,她心里明镜似的。

    她低垂着眼睑,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浅浅的阴影,声音却低而清晰,“夫人,这些……南雁都知道。南雁……愿为公子再落奴籍。”

    时安夏将那血淋淋的代价彻底剥开,“即便如此,你们将来的孩儿,生而便注定永锢贱籍。你也愿意?”

    这是飞蛾扑火!

    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息。南雁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,愕然抬起的脸上血色尽褪。

    良久,她紧抿的唇才艰难翕动,声音轻若飞絮,却又带着一种奇异执拗的沙哑,“那,那便不生不养孩子了。就……就我们两个,陪着……就这样陪着也好。”

    时安夏凝视着南雁眼中那份孤勇与痛楚交织的清亮,只觉心底酸涩难言。

    上一世,南雁也是这般求到她跟前来。最后落得那般惨痛。

    这一世!宋慎之是不错。可境遇不同后的人心,连光风霁月的大伯父和昭武帝都曾走弯了道。

    宋慎之……时安夏接触得不多,不敢妄下断言,只问,“倘若他日,天意垂怜,你的慎之公子得以重登青云,却就此负了你呢?南雁,到那时你又当如何自处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宋家,饭桌上无人动筷。

    宋夫人刚知刑律的苛刻,不敢再提娶南雁做儿媳妇。那样好的姑娘,她又怎舍得拉她入坑?

    宋惜之不甘心,“哥,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?”

    宋慎之缓缓摇头,“往后,别再提这茬。放过南雁姑娘,就是积德了。”

    宋元久道,“儿子说的是,不该让那样好的姑娘跟着咱家吃苦受累。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才对。”

    宋夫人掩面细碎哭泣,伸手握住宋慎之的手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宋慎之红着眼眶笑了笑,“母亲,别难过,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说着没事,他却辗转反侧,整宿无眠到天亮。

    宋慎之想好了,一会儿跟南雁道个谢,请她往后不必再来了。

    见不到她,是钝刀子割肉,生疼。见到她,却是剜心。

    他不怕疼。

    他只是不想在彼此最深的绝望里,再添上一把剜入骨髓的绝望之刃。

    不如,就此别过。让那痛,只痛他一人便好。

    可那日,南雁本就没来。

    宋慎之的心空了一大截。

    此后的日子,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缓慢流淌。晨昏交替,草木枯荣,庭前那株老银杏的叶子由青转黄,又簌簌落尽,覆满了石阶。

    南雁一直没再来过……两个月的光阴,竟像隔了半世般漫长。

    宋慎之起初是暗自松了口气的,不必再日日面对那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折磨。

    然这口气尚未真正舒展开来,一种更深、更空茫的失落便如同跗骨之蛆,悄无声息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