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重新打开那个紫檀木盒,这一次,她没有再戴那双薄如蝉翼的丝手套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把通体由暖玉雕琢而成、薄如柳叶的小刀。
她的目光,落在了那株银灵草上。
“此草精华,尽在叶心三片‘银魄’与主脉‘紫髓’交汇之处。”
楚玥的声音低沉,像是在对沈禾解释,又像是在对自己进行最后的确认。
话音未落,她手腕轻动。
玉刀划过,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。
那动作,行云流水,精准得令人心惊。
三片最核心的、色泽比周围叶片更加莹润透亮的银白色小叶,连带着连接它们的那一小段呈现出诡异深紫色的主叶脉,被她完整地切了下来。
分毫不差。
仿佛这株草,就是为了她这把刀而生。
剩下的草叶,虽然依旧珍稀,但在楚玥眼中,已然失了神采。
她将那最精华的部分,小心翼翼地移入一个由整块羊脂白玉掏空制成的玉臼之中。
玉臼纯净无瑕,光是看着,就让人感到一阵沁人心脾的温润。
随后,她又取出一个琉璃小瓶,里面装着的,是她清晨时分,亲手从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花瓣上收集的,尚未见过一丝阳光的“无根水”。
她将几滴无根水注入玉臼。
然后,拿起一根同样材质的玉杵,开始研磨。
她的动作不快,甚至可以说很慢。
每一次捣压,每一次旋转,都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恒定的节奏与力道。
仿佛不是在制药,而是在进行一场古老而庄严的祭祀。
随着她的动作,那银魄与紫髓在玉臼中渐渐化开,与无根水相融。
一股比之前更加清冽、更加纯粹的草木香气,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,缓缓弥漫开来。
渐渐地,玉臼之中,不再是固体的草叶。
而是化作了一捧……
散发着清凉气息,在灯火下,闪烁着点点银紫星芒的……
瑰丽粘稠的药浆。
***
子时将至,冷宫凄清。
月光如霜,透过破败的窗格,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洒下几块惨白的光斑。
空气里,浮动着腐朽与尘埃的味道。
那捧盛在羊脂白玉臼中的药浆,静静地躺在角落的案几上,银紫色的星芒在黑暗中明明灭灭,是这死寂宫殿里唯一的光源与生机。
“吱呀——”
一声轻响,破败的殿门被从外推开一道缝隙。
一道黑影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内的阴影里,仿佛他本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。
来人一身玄色劲装,身形颀长,步履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。
他的目光,精准地越过殿内所有的破败与狼藉,直直地锁定了站在光影交界处的那道纤细身影。
那双总是浸着偏执与疯狂的眸子,在触及到沈禾身影的那一瞬,竟漾开了一抹堪称璀璨的光。
仿佛这世间万物,于他而言,都只是她的背景。
沈禾转过身。
她的视线掠过他依旧俊美却带着一丝病态苍白的脸,最终,落在了他随意垂在身侧的左手上。
那里,一圈仓促缠上的白色绑带,已经被血浸透,变成了刺目的暗红色。
有血珠,正顺着他的指尖,一滴,一滴,落在积尘的地面上,晕开小小的、深色的花。
沈禾的心,没来由地一抽。
她轻声问。
“手,怎么样了?”
薛明澜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伤,闻言,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沙哑。
他抬起手,毫不在意地将那血淋淋的手腕展示给她看。
“不过要我点血,死不了。”
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灼热,像两簇黑夜里燃烧的鬼火,牢牢地钉在沈禾身上。
“你要我的命,我什么时候眨过眼?”
这话说得狂妄,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坦诚。
沈禾看着他,前世他为护她而死的惨状,与眼前这张扬着肆意笑容的脸重叠。
她也笑了,那笑意很淡,却驱散了眼底的一丝不忍。
“别贫嘴了。”
“今晚,给你解毒。”
薛明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,他往前走了一步,身上的血腥气与一种清冽的冷香一同逼近。
“怎么?”
他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,带着惯有的戏谑。
“我这带毒的血,可取够了?”
沈禾没有回避他的目光,一字一句,清晰地回答。
“你的命,更重要。”
话音落下。
薛明澜嘴角的笑意,僵了一瞬。
那双偏执疯狂的眸子里,有什么东西,剧烈地翻涌了一下,快得让人抓不住。
就在这时,一直沉默不语的楚玥走了上来,隔在了两人中间。
她看向薛明澜,神情是医者独有的冷静,不带一丝情绪。
“薛校尉。”
“解毒的过程,会非常痛苦,希望你有个准备。”
薛明澜终于将视线从沈禾身上挪开,懒懒地瞥了楚玥一眼,像是才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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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痛苦?”
他嗤笑一声,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。
“还会比中了这紫髓毒,日夜受毒火焚身更痛苦吗?”
楚玥皱了皱眉,她不喜欢这种对医嘱满不在乎的病人。
她点了点头,语气没有丝毫波澜,却说出了最残忍的事实。
“会。”
“会比那痛苦百倍。”
“不,准确地说,是比炼狱里的业火炙烤,还要痛苦百倍。”
薛明澜原本那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懒散样子,在听到“百倍”这两个字时,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。
他微微一怔,眼底的戏谑散去了几分,第一次显出了些许凝重。
他下意识地侧过头,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沈禾。
然后,他重新转向楚玥,那懒散的调子又回来了,只是里面,掺杂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。
他挑了挑眉,用下巴指了指楚玥,对着沈禾调笑问道。
“你确定?”
“她行?”
那双总是浸着偏执与疯狂的眸子,此刻,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沈禾,仿佛在等一个判决。
沈禾迎着他的目光,没有丝毫闪躲。
她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我信她。”
声音不大,却掷地有声,将这冷宫里浮动的尘埃都仿佛镇住了。
薛明澜脸上的戏谑淡去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辨。
他什么也没说,转身大步走向角落里那张孤零零的木床。
那床铺明显是刚整理过的,虽然简陋,却干净。
他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,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,双手撑在身后,对着楚玥的方向,无所谓地耸了耸肩。
“我不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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